今年召开的第一届朝阳国际医学大会,主办方在开幕式后安排了一场院士讲坛,我和科里几个年轻医生饶有兴趣去听。期间一位医生问我,现在听大牌专家讲课,好多人都不讲具体病例了或某个专业性的问题,而更多的是讲:医学与中庸之道、医学中的哲学思考等医学人文的话题。我跟他解释,在几年前听这些课,我也有这样的困惑,但后来发现医学中的许多概念和思考确实涵盖了许多哲学的问题,再加上医学虽然有许多内容是与自然科学有关联,但在疾病的救治上,永远没有一个适用于所有疾病的救治法则,既1加1等于2的真理。也就是说医生面对同一个疾病在不同人的身上表现,他所考虑的不仅仅是一个病,还要想到他的年龄、文化程度、家庭环境、社会背景以及心理承受度等诸多因素对疾病的影响,当然还有许多人文的关怀在里面。疾病的治愈和康复,包括了:疾病本身的治愈,病人精神心理状态的恢复以及他或她能否重新回到发病之前所熟悉的社会岗位。恰恰在这方面的思考和能力,我们许多医生是欠缺的。学习治病不容易,学习给人治疗就更难了。


        疾病的主体是人,而“人”是不能单单从解剖学和生理学的角度去理解。人不是机器,如果只是修理一台有缺陷的机器,那么了解了机器的构造找出问题,进行维修或换个部件就可以了。不管什么样的机器,它没有思想,不管怎样修理它,也不会有痛苦。而病人就不同了,他是一个处在痛苦之中的人,通常,痛苦是器质性疾病引起的,但有时,器质性疾病也是痛苦的结果。所以,医生在注重病人痛苦的同时,他还应该要了解有些痛苦对精神和心理产生的影响。过去在西方,当宗教热诚高涨的时候,那些饱受精神上极度痛苦的人们可以跑到神父跟前,吐露自己的心事以消除心灵上的负担,最终找到忠告和安慰。在非诚勿扰这部我们熟悉的片子里,就曾出现过男主人公到教堂吐露自己的心事,并祈求神父帮助的镜头。    


        现如今信仰在我们心中存在的越来越少,越来越模糊,以及现实社会,生活和工作产生的巨大压力,导致被精神痛苦所折磨的人就越来越多。但今天不管在西方,还是在我们这里,已越来越少的有人再去祈求神父来帮助他们抚平受伤的心灵了,这些人只能压抑着他们的痛苦,直到有一天肉体上的苦恼拖着他们去看医生。很明显,如果一个没有心理学理解力的医生,面对这样的病例就会无从下手。其实,医生和神父在西方的原始社会是一体的,就是同一个人。随着文化的进步,社会的发展,他们的角色分离出来,如今许多原来须由神父来解决的问题,落在了医生的肩上。由此看来作为医生,我们需要掌握关于人类本性的知识,要有人文关怀的能力。但这一能力的获得,如同我们掌握一门医学专长一样,是要下一番功夫的,有时这方面的能力和一个医生的悟性有很大关系。临床上我们会看到,有些医生可以不费力地接诊他们的病人,感受到病人的病症所在,并且通过每一个细微的指征,凭直觉把握住他们的病人正在忍受的痛苦。然而,另一些医生做出这样的判断就显得很困难了。任何有躯体不适的病人,都或多或少有精神和心理状态的不正常, 任何一位审慎地,有效的医治病人病情中出现的精神状况异常的医术,都将比他那些不具备这些能力的同事多一点优势。但如果医生使自己局限在生物人的层面上,那么,他自己可以理解的人的画面,就将仅仅停留在躯干上了。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心理与生理兼具的独一无二的人。不是只有人类才有心理的活动,动物们也表现出了心理的活动。但人与动物的区别,是心灵。凭借着心灵,人能够把自己从环境中分离开来;能够心理与生理兼备地接触这个世界;能够用一种敏锐的思想去解释这个世界。医生要想在自己的医疗工作中取得成功,除了针对患者疾病本身要有清楚的认识外,还要敏锐的捕捉到患者细微精神和心理状态的变化,同时加以分析,给予正确引导和干预。这种能力的获得,需要医生平时注意培养自己勤于学习、勤于观察和勤于思考的品质,而且不要仅局限于对病理现象的观察和思考,这必须囊括我们对周围所发生的各种现象的解读。通过不同季节的变化,观察到人的精神面貌和心理状态的改变;从片刻的对话中我们能收集到的许多故事中,分析这些故事给我们提供了哪些有用的信息;针对现阶段大家对雾霾的话题,冷静深思环境对人类生存的节奏及全过程的影响;看一些文学著作、读一些经典文章,对洞察人的心理情境,可能会比有关这一主题的科学文章更令我们敏锐。学习一些哲学的理论,如果这些理论被深思熟虑地采用,可能对我们了解医学这门学科的内涵更有帮助。


        正因为医学是一门有关人的科学,人的心理活动和精神状态,更多的时候左右着疾病的发生、发展和预后。我们只有具备了丰富的人生阅历,通过持之以恒的读书学习,了解社会各方面对人产生的影响,随时保持对周围世界和人的敏锐观察和思考,才能使我们有能力带着开放的心态去审视生命宝贵的人,而不只是简单把人只作为一个有病的躯体来看待。


        德国哲学家尼采曾写到:世上没有什么行业能像医师的职业这样地被放大,尤其是因为牧师——所谓灵魂的救助者——不再能够伴随着公众的赞许经营他们的魔术一般的技巧,还因为有才智的人们避开牧师们的出没之处。接下来,当一位医生掌握了最新最好的手段并且操作起来也很熟练的时候,当他对病因和影响匆匆作出结论---诊断学家们正在以此能力而著名---的时候,他还没有达到最高的心灵进化。他还必须具有使自己适用于每一种个性的谈话技巧并且能从那人的心窝子里引出实质来,具有一种一瞬间消除沮丧(这磨人的痛苦在每一个病人身上滋长)的男子气概,具有一种在那一些向治愈求幸福的人们和这一些在其完全健康的状态中必定且能够传播幸福的人们之间斡旋如外交家的敏捷;还具有侦探或律师的诡诈,他们往往不经泄密也能推断出一个家伙的秘密来。单从这一角度来看,医者成为了一颗救星,并不必完成人间奇迹,也不必屈从与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