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护士，我已经记不得送走了多少位病人离开人世，有些很快就忘记了，有些多少年过去了想起来就如发生在昨天。

        L老太来到我们病房时，仅仅是家属的队伍就有四代二十几人，病志上L老太的年龄是99岁。老太入院主诉是食欲不振三天，她是一个孙子抱进病房的，我接诊时我看到她卷成很小的一团，脸上如一个野山核桃一样五官全都聚到一起，不停地呻吟。体温、脉搏、血压等生命体征都还平稳，一位颤颤微微的老头儿跟着我走出病房便问，老太是不是快了，我没有说什么。后来，我知道，这个八十二岁的老头是老太的长子。二十分钟后，我依据医嘱来给老太抽血时，我惊奇地发现，老太已经穿戴整齐，整装待发了。香缎的寿衣、绣花鞋，那位颤颤微微的老头说，不行，拗不过娘，她一定要穿上衣服等死。一个小时后，老太的儿孙们集合完毕，大约有七八十人，病房、走廊都塞得满满的，他们是来与老太做最后的告别。老太始终在不停地哼哼，间或还会说一些我无法听得懂的话，我一边给她输液，一边观察着她的生命体征，以我的经验，老太在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问题。我刚刚端着处置盘离开病房，就听到病房里如大合唱一般，齐声高喊：我的妈呀！你醒醒呀！你不能走呀！我赶紧叫上当班医生一起返回病房。我感觉自己如游泳一样双臂奋力扒拉才游到了老太的床前，只见老太双眼紧闭，没有了之前的呻吟。儿孙们跪着的，站着的，还有趴在床上的，没有任何人指挥却节奏一致地喊着。我先看了瞳孔正常，也有呼吸，再量血压也是正常的，我把结果报告给在医生，医生说，你们安静一下，你们可不可以安静一下！医生的话迅速就淹没在哭喊声中。我知道，老太并没有咽气，可是家属们却没有一个人听听我们怎么说。我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突然，老太的眼睛睁开了，几乎是同时，哭喊声音戛然而止，病房里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老太说话了：“哭什么，哭什么，我还没死呀！”

         “起死回生”的老太就这样穿着寿衣继续接受治疗，一天比一天好，可以进食了，脸色红润了，当然家里那一大班人马也渐渐撤退了。我第一次护理穿着寿衣的病人，从最初的恐惧，到一点点的习惯，到了后期我还开始欣赏老太这身质量上成、做功考究的寿衣了。老太的孙女说，这身送老的衣服是老太六十多岁时自己亲手做的，上面的绣花也都是她自己绣的，她是看着这衣服长大的，因为，每年春秋两季老太都要把衣服拿出来晾晒一下。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漂亮的寿衣，觉得很像唱京戏穿的戏服，这样想着，就再也不害怕了。

        一周后，老太脱下寿衣，换上一身灰色的衣服，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