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算不上北京人,但从小在北京长大,养成了说话都随了老北京的腔调和习惯。例如甲乙两人见面,甲会问:最近挺好的?乙回答:还凑活。一问一答两个人都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彼此也都理解了对方的含义。可是乙当了医生后就开始回味甲的这句问话,他说最近挺好的?是问我身体挺好?还是工作挺好?还是……挺好?甲有一天也当了医生,他也开始琢磨乙的回答,还凑活是什么意思,是好还是不好?当然生活中这种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一问一答的对话太多了。“改天见,是明天见?还是一年以后见?;吃了吗?是吃了早饭?还是吃了午饭?”。


当有一天我也当了医生,发现在平素与病人交谈中也自觉不自觉地把我老北京说话的习惯表现了出来。遇到心衰的病人,我会嘱咐病人少喝水;遇到胃肠道有问题的病人,我会劝病人少吃点;遇到肥胖加上高血糖、高血脂、高血压的病人,我会叮嘱病人多活动;遇到老年人伴有营养状况差的,我就要求多吃点,吃点好的;遇到脑血管病后遗症吞咽出现问题的病人,我就告知家属千万别让病人呛着。遇到终末期和肿瘤晚期的病人,我就规劝家属只要病人不受罪就行了。作为说话人的医生——我,还有听话人的家属和病人,都没有觉得我的医嘱交待有什么问题,反而许多病人和家属看着我苦口婆心的说教和和颜悦色的服务态度,还对我千恩万谢!在之前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奖赏,此时此刻自尊心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有一天被我叮嘱少喝水的心衰病人又来了,这次不是因为水肿来看病,而是因为痰太粘稠咳不出来来就诊。一看病人这次浑身上下确实没有了水肿的痕迹,但却表现出了另外一番景象,就是嘴唇干裂,全身皮肤干燥,这显然是脱水了。我问病人一天喝多少水,病人说很少,我说具体是多少,病人说按照您的要求尽量少,但没有统计过具体数量。我说人一天的不显性失水就得500毫升,再少也得把这500毫升水补上呀。病人说您只告诉我少喝水,而没有交待我这种病情每天具体需要喝多少水,我喝粥、喝汤算不算水您也没告诉我。话到此,我也无语了。之前被病人和家属感谢的自豪感也烟消云散了,留下的只有羞愧和反思。


许多时候受生活习惯的影响,会把生活中看似可行的事也不经意地带到了工作中,比如我们文中谈到的说话习惯,但恰恰这些生活中的习惯会给我们日常专业的工作带来干扰或不必要的麻烦。医学虽然是一支充满未知的科学,但它也需要严谨,也需要数字。医学的价值不是光反映在手术上,反映在药品上,也反映在医生与病人的对话中。把话说明白才能把事做到位,医学更是如此。模棱两可的语言、没有确定指向的语言应该是医生语言的禁忌。所以做医生就应该跟病人说明白话,说具有可操作性的话。


现在我还居住在北京,平素还是在聊天中继续按照老北京的讲话习惯和朋友交流。但在工作中我会尽量减少说那些类似多或少这种含混不清的词,而是用具体的数字告诉病人该如何做,如每天需要喝多少毫升水,每天需要吃几两饭;我会尽量把让病人要做的事讲明白、解释清楚,如慢阻肺病人在家的室内温度控制在多少比较合适,吞咽困难的病人用什么体位和方法尽量减少呛咳的机会;我会尽量提供给病人那些具有可操作性建议,并让他透彻理解,如肥胖的病人选择什么样的运动方式,运动时间,既可以改善心肺功能,又可以减少四肢关节的损伤,最后达到控制体重的目的。肿瘤晚期的病人除了镇痛镇静治疗外,在没有吃饭禁忌的情况下,尽量少而精地补充饮食,当然生活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有亲人的陪护也是必不可少。


朋友之间讲话讲究心照不宣,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但在医患之间交往,还是把话说明白为好、展开为好。因为医生的话不都是心灵鸡汤,需要病人在心理慢慢消化。医生更多的话是告诉病人在院内外如何做的具体细节,俗话说:细节决定于成败。医院不是官场,医生不要考虑言多语失。能把话给病人说明白的医生,定会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