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胡大一 主播 | 博文
我的父亲李公恕,我的母亲胡佩兰,一个眼科医生,一个妇产科医生。
父亲长母亲一岁。父亲属大龙,母亲属小龙。1950年代上户口时,工作人员疏忽把父母生日写成同一天了。父母就一致同意,同年同月同日生。
父亲祖籍河南内黄,小时候家境已败落。自幼随他叔父、我国著名的水彩画家李剑晨专攻美术。后因画画难以维生,叔父劝他放弃美术改学医从医。1937年,父亲考入河南大学医学院。父亲比母亲高一届。抗战期间,河南大学辗转流亡办学,父亲母亲在烽火中习医术,刻苦认真,成绩优异。
在河大医学院期间,父亲母亲相识,自由相恋。母亲自強自立,坚决不当达官贵人的花瓶。她崇敬史良,要做对社会有用的人。父亲母亲都追求婚姻自由,反对包办。1945年抗战胜利,父亲母亲在开封结婚。婚礼在教堂举行。
父亲母亲一生恩爱,不离不弃。父亲一生照顾母亲的生活,真正做到无微不至。家里除断断续续雇媬姆或请我大姑来帮点家务外,母亲的生活起居父亲事必亲躬,让别人做他不放心。母亲除了读书学习,沒日沒夜做手术,看病人,什么家务也不会也不做。可家里家外,大事大主意都是母亲拿。父亲写一手好毛笔钢笔字,又自幼学过美术,这些本事经常用来帮母亲抄写文章与书稿。母亲晚年经常唠叨,她一生最感激三个人:第一是我父亲;第二是她小时同乡同学、亲如姐妹的魏俊明;第三个是自幼从家乡跟随母亲出来,照顧母亲和我们的张慧英(母亲的外娚女),我们叫英姐。
父亲任劳任怨。无论家人外人,与父亲相处过的人都能感受他内心散发的热心善良,总是那么善解人意。每逢下大雪,父亲总是起床最早的人,把自家与邻居家的门前雪扫清。“自扫门前雪”不在父亲的字典里。我们与邻里孩子们有了什么事磕磕碰碰,父亲总教育自己的孩子,向邻里道歉。我们弟兄四人衣服鞋袜都是父亲买,父亲洗;买菜做饭,安排我们上学都是父亲的事。
我们童年的乐趣几乎都是父亲给的。小时对母亲的印象就是忙忙忙,沒完沒了的忙。即使到医院等她拿钥匙回家,也是在她办公室写作业,见不到她人影。父亲不但带我们手工美术,也爱不时唱些抗日救亡歌曲,如黄河大合唱,张老三、我问你,你的家乡在哪里?卖报歌,毕业歌,我们在太行山上等,那可是他青年时代的音乐。父亲唱歌从不跑调。母亲除工作学习无任何业余活动,我没听她唱过一声歌。小时见过她在街上游行队伍里划过旱船,那是庆祝全国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
父亲还是谜语对联能手。二弟宁一继承的最好,我最差。为什么四个儿子名字最后一字都是“一”?因为父亲最喜欢有关“一”的字谜:上不在上,下不在下,天无它大 ,人有它大。一字简捷。
我随母姓,我们弟兄四人,老大老三姓胡,老二老四姓李。老三名心一,老四名如一,正是拆分了父亲名字李公恕的“恕”字。父亲期盼有个女儿,终未如愿。孙子辈中,长孙女是我女儿,父母取名胡可。接着三弟心一的儿子出生,父母取名胡以,意在男女孩都可以。
父亲还经常给我们后来给孙辈讲故事说典故,说笑话。我记最清楚的是,秀才清晨蹲茅厕时对对联,一位讲上联说,风吹屁股冷,一位对下联,坑深粪落池。
父母对子女的爱总是无私又无微不至。我小学直到五年级都是在武昌铁二小上的,小学一年级下学期,从学校借了本小人书,讲的是用自己人身堵敌人碉堡枪眼的苏联卫国战争英雄马特罗索夫的英雄故事,和中国英雄黄继光一样的故事。回家不小心把小人书封面撕破了,心里很紧张,怕第二天还书挨批评。父亲仔仔细细补好了封面,还精心外加了一层漂亮的黄色书皮。第二天,我非但没有挨批评,还受到老师在全班的表扬。
让我永不能忘,至今历历在目是我高考那一天,父亲一早四点多就起床,熬好稀饭,炸好油条,为我备好早餐。高考结束,等待录取通知的一段时间真难熬。尽管最终出来的成绩是全省第一名,也是北医当年三系的最高分,公布前还是心中没底。又怕家庭出身影响录取,父亲就带我和弟弟们去北京游览,让我放松焦虑情绪。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肝炎流行,1973年我肝酶增高,父母听说了,春节回家团聚,临走回京时,父母给我装满两木箱子的鸡蛋,里面用草垫着,说让我加強营养,养好肝脏。那时是计划经济,鸡蛋稀缺,凭票供应,父母把自已用票买回鸡蛋积攒起来,又花高价到自由市场买些,用粮布票换些,好让不在身边的儿子养好病。
1976年唐山大地震,我在密云带教学,发生泥石流,我作为医生与共产党员,肯定要坚守岗位,抗震救灾。父母对刚二岁的胡可放心不下,马上派弟弟心一连夜来京把胡可接到郑州。
1980年我从西藏阿里医疗队回来,误了考研最佳时机,决定考试出国深造,想去美国,可中学大学都学的俄语,30多岁的人了,从字母开始,从0开始学英文。在阿里医疗队拿双工资,攒钱买了个牡丹牌黑白电视机,跟着电视节目Mary in Beijing 和之后胡文中主讲的Follow me 自学英语。为了练口语听力,一天上24小时急诊班,吃睡在急诊室,攒上时间去中国科协国际交流中心帮助接待美国peopleto people 机构的医学代表团,当了三年多导游,也认识了科协国际交流处很多朋友们,同时坚持上英语夜校。父母对我出国一事极为上心,父亲买下用手摇的老式留声机和英文灵格风盘,后来又买录音机,亲自送北京,便于我学练英语。父亲知道我小时喜欢集邮,买了本精美邮册,装好我留在郑州家中的邮票一同带到北京,还给孙女胡可买了玩具。
功夫不负有心人。1984年夏,我同时考取世卫和世界银行赴美做访问学者项目。需找人写推荐信,其中一人是想找吴英恺院长,但我与吴院长根本不熟,父亲内黄一乡亲王云章,记得是留美解放后回国的著名农业科学家,他夫人汤汉芬教授和吴院长熟悉,母亲轻易不会请假外出,这次专程来京,几经周折,找到汤教授。汤教授亲自带我去协和小院的吴院长住处,向吴院长介绍我的情况。好像吴院长还找北京一位心血管老教授打听胡大一人品如何,后来亲笔为我写了推荐信。
父母一生都沒走出过国门。父母河医毕业后,曾一起考取到荷兰留学的机会,但因战乱,更主要当时我出生了,便打消了出国深造的愿望。父亲过世后,孙女胡可曾想陪奶奶去印尼巴厘岛看看,不料恰巧那年发生了巴厘岛的恐怖事件没能成行。
父母80周岁结婚50年是在北京庆贺的。我陪父母一起看了长城、十三陵、天坛、故宫博物院、颐和园。这是1965年离家后陪父母最久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