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的本质是什么?简单地讲就是防病治病,维护人或恢复人的生理机能。这是多数人都认同的概念,当然也包括医生。具体疾病从什么时候产生,已没有人能知晓,想必是在地球有了生物,其生物就会出现机体的不适。而在有了人类,有了文明才确切地把这种不适,这种威胁生命状况的事件,称之为疾病。也就是在知道了疾病、认识了疾病、明白了疾病导致的后果之后,人类才有了干预疾病的想法和手段。当然我们所了解的医学史最早来自于3500年前埃及纸草书的记载,我们耳熟能详的西方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诞生距今也不过只有2400年左右。所以从人类的久远历史来看,医学的出现,医学的发展其实是那么短暂,甚至从时间上讲可以忽略不计。但显然世界不能因为时间的短暂,就忽略了医学举足轻重的地位,抹杀医学对人类的重要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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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对于人类的价值不胜枚举:詹纳与牛痘接种;巴斯德、科赫与“细菌理论”;南丁格尔及其护理改革;李斯特与防腐灭菌术;伦琴与X线;克里克、沃森与DNA双螺旋等等,如果没有这些医学成就很难想象现在世界仍处在查士丁尼鼠疫、西班牙大流感恐怖的威胁之下,民不聊生,就像加缪手下的《鼠疫》所描写的那样,人们恐惧、麻木、孤独、不知所措。近一百年医学科技更是迅猛发展,抗生素、胰岛素、抗肿瘤药物、再生医学、达芬奇机器人、人工智能又把医学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医学的进步使多少人起死回生,又使多少人焕发生命的第二春。这样看来,似乎人们可以逃避死亡的威胁,进而长命百岁了?得病再不是一种痛苦,只有尽情的享乐了?医生也可以高枕无忧,不用再思进取了?医学也可以贴上万能的标签,坐享其成了?就此是否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医学技术在不到数百年的时间里就打败了存在数万年,甚至更久;对生命占有绝对统治地位,不可一世;做事手法聪明,又及其狡猾的疾病。我作为一名医生和一名知情者对这样的结论既兴奋又忐忑,既想认同又不敢接受,因为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真实的数据还是给人类泼了一盆冷水。我国目前高血压人口有1.6-1.7亿人、高血脂有1亿多人、糖尿病有9240万人、超重或肥胖症7000万-2亿人、血症异常1.6亿人、脂肪肝约1.2亿人、COPD病人约有1亿人,过去十年北京新发肺癌超过了56%。因此,防病治病的任务还任重而道远,比医学史久远多的疾病也不会轻易退出历史舞台。医学的进步远没有那么乐观,疾病的痛苦将继续与人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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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技术不能打败疾病,由此从疾病中引发的痛苦,带来的恐惧就不能被医生视而不见。苦是被世间所排斥的,不易接受的;痛也是违背了常人的习惯,不符合口味的。而疾病是苦加痛,疾病的苦融入了躯体,疾病的痛进入了精神,苦不堪言,痛难忍受,这就是生活在疾病中的人的真实写照。故此,只把医学看成是简单的防病治病,未免有些过于狭隘了。医学不只是科学更是人学,它包括了人的本质和人生活的世界。疾病只是医学的一部分,而医学还涵盖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历史、人的社会生活和个人生活问题。难怪有人统计在综合医院收治的病人中,27%的疾病与伦理问题有关,20%的疾病与情感问题有关,18%的疾病与法律问题有关。所以,医学不纯粹,医学不是公式,医学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医学不是技术高于一切,医学不是唯疾病论。人是生命的主体,思想让生命充满意义,精神给了生命存在的理由。人的机体是复杂的,它由结构、生理、营养、免疫、肠道菌群所把控,更受激素、心理、精神所支配。疾病带来躯体的苦,常常被心理和精神因素所放大。现代医学在治疗躯体的苦上还算泾渭分明,或好或坏或僵持,但在治疗心理的痛上就显得底气不足,有勇无谋,举步维艰,有时会落荒而逃。所以,看病光有勇,没有谋不行;治病光靠技术,不疗心理也没有胜算。

医学的历史不长,成绩固然显赫,但对疾病的认识还有盲区,可治愈的疾病还是有限。人的一生得什么病不知道,得的病是否可治也是未知数,但得病就会有痛苦是一个不争的铁律。老年病人被机体的衰老,多种疾病的缠身折磨的生不如死;危重症的病人命悬一线,使身心受到彻底的摧残;癌症病人徘徊在生命的十字路口,想生艰难想死无方。许多时候病人一生的快乐,会被疾病的痛苦在一刹那的时间里剥夺的干干净净。财富归零、事业为零、仕途成零,人在疾病的痛苦前一律平等,无欲无求。但疾病不是死亡,痛苦不意味着毁灭,只要病人还有思维,头脑还不糊涂,人在骨子里对爱的需求就还会存在。此时人间的关爱胜过最纯的美酒,人间的真情犹如仙女下凡。爱可以激励勇气,爱可以振奋精神,爱可以创造奇迹,爱可以使病人绝处逢生。爱要是纯洁的、爱要是发自骨子里的、爱要是带着真情的;虚情假意不是爱,矫揉造作不是爱,敷衍了事不是爱。获得爱的人是幸福的、甜蜜的,给予爱的人是高尚的、无私的,同时也会沉浸在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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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是人学,人学里有情感,有温度,有关爱。虽然医学技术有欠缺,但医学的情怀可以弥补它。人文医学是每一位医生的必修课,也是好医生和平庸医生的风水岭。从医道路就是一场专业知识和人文思想不断深化的修行。冰心老人曾经说过: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的两旁,随时播种,随时开花,将这一长途点缀着花香弥漫,使穿仗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却不悲凉。医生的情怀来源于职业,产生于内心。有时医学是技术的比拼,但更多时候是爱的较量。技术是暂时的、阶段性的、可选择的、胜算不是绝对的;而人文关爱是伴随就医的始终,持续不可中断;人人都需要关爱没有选择,爱的力量是巨大的有时是唯一的。在癌症晚期,在慢性病的终末期,任何医学的治疗手段都形同虚设,可医生在病人面前的和声细语、轻轻的抚摸、发自内心的一笑都会犹如一剂良药,瞬间化解病人心中的愁苦。

不懂技术的医生不算是医生,不懂人文的医生不能做医生。医生的入门标准不是聪明,不是雄心勃勃,不是个性的使然,也不是学习成绩。医生的准入是爱心、同情心、怜悯心、良心。早在希波克拉底时期对医学生遴选的标准是:心智出众、学养深厚、心性良善、追求卓越、工作不辞辛苦、自律节制。在我国唐代医学考生需具有丰富的医学知识、高尚的道德品格和受友人尊重。由此可见,对医学人文的重视由来已久,远远早于医学技术,它既不姓西医,也不姓中医,而是被人类都遵从的一条颠覆不破的公理。医学技术可以突飞猛进,诊病治病的能力还可以再进一步提高。但病人永远是弱势群体,得病永远不是一个好的体验,柔弱的人、痛苦的人需要被关爱永远是世间不二的法则。技术战胜不了人间的情,科技撼动不了人间的爱,智慧医疗脱离了人学也不会撑起医学这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