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了一位病人，男性，54岁，6天前出现喘息、胸闷、气短，3天后症状加重，伴有发热、咳嗽、咯血，被送来急诊。病人6个月前被诊断为肺腺癌，由于颅内转移压迫了脑组织，行了开颅手术，18天前做了基因检测又给予了易瑞沙靶向化疗。到了急诊，病人喘息已非常明显，心率快，呼吸急促，血氧饱和度只有78%。胸片显示的除了肺的实变，就是弥漫的渗出病灶。头颅核磁提示脑转移灶伴出血。病人因为血氧低，又不时地有抽搐，家属又很积极，就给病人镇静，进行了气管插管，呼吸机辅助通气治疗。即使呼吸机治疗，病人的血氧维持的还是不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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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完班到抢救室看了这个病人，病人体型看上去很健壮，如果不是使用的呼吸机不会想到他是一个病情很重的病人。病人旁边站着他的爱人和妹妹，虽然有些紧张，但不慌张，对我的问话一问一答很有条理。病人以前是个健康的人，没有什么病，偶然因为头部不适做了一个头颅CT，诊断是转移癌。再一查原发的病灶是在肺部，病理分型是腺癌，已经不能做手术了。医生说，头部的转移灶对脑组织有压迫，需要手术，就做了开颅手术。后来肺癌的基因检测出来了，医生建议可以服用靶向化疗药物。病人在这次重病前的18天就开始服用靶向化疗药易瑞沙。也许病人和家属对治疗都抱有一线希望，即使服药后有各种各样的不适反应也在坚持，直到这次来诊前6天家属说病人在口服易瑞沙后出现了喘息、胸闷、气短的加重才停用药物，当然也可能是一种巧合，也就是说病人出现的症状与药物无关。但一个事实是，病人的病情并没有因为之前诸多的治疗而得到控制。

癌症无疑是临床最棘手的病，即使诸多技术和药物的出现，仍然没有让医生对癌症治疗有十足把握。病人和家属也是谈癌色变，慌了手脚，乱了思维。特别是在病人尚年轻，既往健康时得了癌症，病人和家属就会感觉只要使出浑身的解数，癌症总有一天会心慈手软，服服帖帖，最后致癌症于死地。所以，在临床经常会看到家属和病人不惜一切代价，在癌症治疗上争出个子丑寅某。医生们许多时候也会被家属的一腔热血所鼓动，或者也有着与家属和病人同样的乐观，面对癌症永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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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著、坚持都是褒义词，在许多场合都适用，也包括在疾病的救治上。但适度、放手这些词听起来有些软绵绵，可在许多真实的语境里会显得智慧、明智。临床疾病不都是有药可治，也不是一治就好。现实的情况是，没药可治的病多，有药治不好的病多，否则人哪会死。这个道理不仅要让病人和家属知道，作为半个当事人的医生更应该要明白。医生的产生无疑是因为有了疾病，医生的职责也是治病。但话又说回来，医生能治好的病只有三分之一，治不好的病也有三分之一，所以医生这个职业既是为治病产生，当然它还有一个职责就是识别治不好的病。能治病的人是医生，能识别治不好病的人同样是医生，甚至是大医生。

在医生的字典里除了“治疗”，还有“放手”这个词。人早晚要离开这个世界，不管是情愿，还是被迫，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人有质量的活着赋予了人生存的意义，年岁本身只是一个数字，没有任何含义。那种好死不如赖活着的理念，已渐渐被人所废弃。在急诊充满了多器官衰竭的病人，晚期肿瘤病人，疾病终末期的病人，器官老化的高龄病人……是选择无休止的不放手，还是适可而止，见好就收，既是对生命的尊重，也是反映医生技术高超的体现。学会让医学技术在病人面前该收手时就收手，不是急诊医生的无能，也不是急诊医生医德的缺失，而是彰显急诊医生的情怀，急诊医生的睿智，急诊医生对生命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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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选择“放手”，就要求医生医术要精湛，时间节点把控要准确，与家属沟通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它远比选择不放弃难的多的多。它需要急诊医生要有公心，这个公心是对病人的关爱，对家属的同情。对该放弃的疾病而不收手的医生，只能定义为是有勇无谋的医生，看似责任心强，但却少了作为医生应该有的温度。

虽然医学会有奇迹，可医学的奇迹只是给少数人准备的。医生不应该把小概率的事件，当成大概率的事情来思考。医生治病是要以人为本，以人的最终感受作为治病的目标。放手严格意义上讲也是一种治疗，我们都知道医学的任何干预都是一利一弊，化疗药可以杀死癌细胞，也可以杀死正常组织的细胞，否则单从化疗药可以杀死癌细胞这一点来看，癌症早被攻破了。放手不是被动，更是保存机体积极的一面，让病人与疾病达成和谐，让病人与自己喜欢的人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让病人有机会再体验一下人世间可回味的美好。

今天的医学战胜不了疾病，未来的医学同样也会在疾病面前败下阵来。医生不要为医学的进步太沾沾自喜，在死亡这件事上什么都得缴械投降。所以，每一位医生，不光是急诊医生，也包括专科医生，去正视医学的局限性，一定是一个聪明的选择。有一句老话，医生治得了病救不了命。既然上帝没有给医生救命的金刚钻，医生就不要在可能性很小的事情上勇往直前了。学会放手也是医生的一种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