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瑞塔·卡伦是通过叙事医学,她是叙事医学的先行者。近一年来因为对叙事医学的关注,也促使我对瑞塔·卡伦有了更多的了解。04年《柳叶刀》杂志专门发表了一篇介绍瑞塔·卡伦的文章。18年在第二届北大医学人文国际会议上,有幸聆听到了她做的叙事医学主题演讲,整个PPT没有一个文字,通过一幅幅图片,为现场听众解读了什么是叙事医学。
来源:渔歌医疗
瑞塔·卡伦和我一样也是一名普通的临床医生,但却由于她对文学的喜好,找到了医学与文学之间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而这种联系打破了医生头脑中那种技术高于一切,科学无所不能,数字代替沟通的纯生物医学模式的看病习惯。
瑞塔·卡伦说:“医学与写作在我生命中逐渐交叠,不可或缺。” 而作为医生的我们也在不停地写,医生的成长过程一直伴随着病历的书写。但显然我们书写的含义与瑞塔·卡伦的写作是不一样的。她说:
“我开始明白,只有当我把临床的内容记录下来,无论是以所谓写实还是虚构的手法,对我来说可以了解到那些未曾获取的病人信息,对病人来说也是一种扩展补充。我经常向病人展示我写的关于他们的内容,主要是为了核实我对他们所讲述内容理解的准确性。我询问他们“我理解对了吗?”这种医学写作虽简单,但却受益匪浅。病人有证据表明我正在努力倾听。我相信我的记录是我倾听的更有力证据。在阅读了我写的内容之后,病人可能会说,“我们遗漏了一些东西”,然后讲述了对临床来讲至关重要,但可能需花费数年才能发现的线索。当我决定发表一篇关于病人的文章时,我首先向病人征求意见并寻求同意。我从未被拒绝过。相反,与作品中的英雄分享我所写的内容是一件具有治疗意义的事情,通常会加深我们的共情。”
我想如果至今为止,我没有接触到叙事医学,我没有对我的同行瑞塔·卡伦做叙事医学初衷的了解,我还依然会沉浸在那种只表达病人客观症状的病历书写中。病人从来不会脱离疾病而单独存在,疾病的苦一定会影响到病人的喜怒哀乐和价值观。所以,发热、咳嗽、恶心这些孤零零的症状,怎么能让医生体验到病人的痛苦感受呢?在我们医生的眼里疾病是唯一的,疾病是医生的大敌;而在病人眼里,疾病是痛苦和恐惧的代名词,医生是病人唯一可以信任和依靠的看护者。可医生治的是病,病人要的是人。两者的落差如此之大,使得我们在追求病人的就医满意度的时候,往往收效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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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塔·卡伦不但自己践行叙事医学,而且还影响到了她的学生和同事。她这样写道:
“我的二年级医学生记录了他们早期做体格检查时的情况,描述了第一次使用听诊器时的笨手笨脚,以及让他们意识到是医学让陌生人对他们敞开心扉,讲述痛苦。我的三年级学生书写了关于病人护理方面的平行病历,记录了那些不能归类到临床病历中但又必须记录下来的东西。他们写下极富感染力的诗篇,记录下他们对病人的依恋,他们的悲伤,他们的无助以及逐渐强烈的照看病人的责任感。在长老会医院肿瘤科工作的医生、护士和社工会和我一起大声朗读他们写的关于临床工作的文章。在过去的一年里,团队的凝聚力和效率都有所提高。我们每个人都比之前更深刻地理解癌症病程中陪伴病人左右的失落、压力以及巨大的奖励。”
而我们传统的医学教育,更多是让医学生掌握疾病那些事,说的更多的是技术对于医生自我价值的重要性。我们忽视了医学的人学属性,忘记了医学不是纯科学。我们手边更多摆放的是手术图谱,技术操作手册,指南共识。我们让学生交的作业是规范统一的病历,衡量医生进步的标准是高水平的SCI论文。老师和学生,老医生和小医生之间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我们习惯了按常规走胜出,违背规矩者退出。可除了这些,在瑞塔·卡伦眼里还有:
“我的周围充斥着学生的平行病历、肿瘤学叙事文本、医患访谈记录、医生记录的自我实践以及50年前我的父亲乔治·卡伦作为家庭医生时的病历。我被那些病人及试图帮助者的力量、关怀和勇气所震撼。我是这些文本声音的打字员,他们以他们的形式出现在我面前,萦绕在我脑海,让我更加优雅。这些年来所有的学生、所有试图去描述痛苦的病人、所有医生、护士和社会工作者都会体会到失落感、挫败麻木感、被疾病激怒,并致力于找到缓解之计。我逐渐认识到,作为医生与作为作家的任务并无二致,足够宽容、足够忘我去接纳所有声音,不是为了达到和谐而是代表所听到的内容,以寻找和确认它深刻而持久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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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来越明白,瑞塔·卡伦为什么只是一位普通的临床医生,而不是我们动不动就标榜的著名医学大师。因为瑞塔·卡伦深知医学的局限,她手里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治病真理。她明白医生在与疾病的对决中,永远不会成为常胜将军。所以,她只能接受普通医生的称号。虽然是普通医生,但瑞塔·卡伦并不悲观。
“我坚信(在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我们的研究结果)写作赋予临床医生更丰富的同情心,让他们善于反思,给予他们勇气。我确信我、我的学生及同事的写作对病人有益。我很荣幸能够发现如何通过感知、想象力、好奇心以及感激听众对所听内容的补充的叙事天赋增强我的医术。”
在这里我不由得要为瑞塔·卡伦这位同行点个赞,当我们正不遗余力与疾病战斗,与死亡赛跑的时候,她已经抽身在欣赏医学的艺术性。我不认为瑞塔·卡伦是位消极的医生,我更佩服瑞塔·卡伦把病人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从关注、再现、归属,无不都把医学赋予了人学范畴。我想这就是瑞塔·卡伦让我知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