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1年在大会小会上讲了不少叙事医学的话题,也写了不少有关叙事医学的文章,但也听到了一些对叙事医学有些看法的声音。
这种声音大致分为两类:
在年轻医生眼里,叙事医学的含金量不如医学技术来的高,来的货真价实。前几天我在给协和8年制上叙事医学课时,问同学,你们愿意当一位只知道治病的医生,还是做一位关注到病人有一个好的就医感受的医生?一位同学告诉我,当治病的医生来的实际,解决问题。
在年长的医生眼里,叙事医学过于耗费时间,特别是在急诊,哪有那么多功夫听医生和病人聊来聊去,抢救病人是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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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医生说的没错,医生不会看病,怎么能称其为医生呢?医生的职业专长就在医治疾病。从进入医学院那一刻起,医学生与治病就发生了这个职业不可更改的关系。学习解剖可以通晓身体器官的各个位置,为疾病定位打下了基础;学习生理可以了解器官是如何运转的,为甄别健康提供了依据;学习免疫可以知道身体强大的自我保护能力,为疾病的自身修复提供了客观依据。当然病理生理知识,可以解释疾病的来龙去脉;病理解剖知识,可以确定疾病的真实世界。所以,医生要是没有了这些本领,恐怕一天都很难在自己的岗位上走下去。
年长的医生说的也没错,许多病是时间相关性疾病,错过了时间,就错过了最好的救治,错过了时间,甚至还会把命搭上。所以时间对于医生,对于疾病都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不可小觑。经常有这样的口号:时间就是心肌;时间就是大脑;时间就是生命。
如果医学就是就病说病,就是关注时间,这对于每一位医生来讲,并不见得比其他行当有更多的辛苦,更多的紧张,更多的压力。我们都知道,有些疾病有固定的发生部位,有可以说上来的发病原因,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许多疾病有了可治的药物,有了可以解决的手术方法。这样一来,对看得见摸得着的单一实体疾病,也可以用科学的头脑去思维,用精密的数字去运算,用推演出来的公式去操作。至于时间观念嘛,培养起来要比对技术的掌控更容易,在生死面前,每一位医生都不会懈怠。临床有许多疾病都符合上述的要求,可以把它们科学、系统地管理起来,这也是年轻医生和年长医生,一个在乎技术,一个吝惜时间的原因所在。
可除此之外,临床还有许多疾病缺乏科学性管理手段,也没有公式、指南去套用,如老年退行性疾病,终末期疾病,癌症晚期,多种疾病交织在一起,躯体疾病与心理疾病共存,新发疾病,无药可治疾病等。我们都知道事物一旦失去了科学性,就会变得无序,变得杂乱无章。所以,医生在临床面对这些疾病的时候,更多是困惑、无奈、自信心受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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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病的客观存在不容置疑,但病人的主观感受千差万别。能治的病,尚可用技术作为支撑的手段,不能治的病,治不好的病,是否就应以病人的心理健康作为衡量标准了?医生不仅仅在治病,还要知道在医院里,在急诊科还有许许多多的病人在等待医生疗心。叙事医学无疑就是把疾病这个整体概念与每个病人个体的感受连接起来的桥梁,医生走在上面一手借助于临床能力疗愈疾病,更重要的是用另一只手关注病人承受着的疾病痛苦,反思在医学技术之外对病人的换位思考和疗护。有人说,医生的两大基本价值观是临床能力和移情能力。我想移情能力就是一种换位思考,也是叙事医学的一部分。
虽然作为临床医生掌握临床技术和关爱病人,体验病人的痛苦感受,都是良好医疗实践的重要元素,但现阶段不光是我们自己的医生,包括国外的医生做得都不是很到位,在许多西方国家,医院倾向于偏爱技术娴熟、理性和情感疏离的医生,而不是富有同情心或移情的医生。医疗实践中积极表达同情通常被视为分外要求,甚至被视为弱点。因为医生从早期开始就被教导“技术技能是基础,而互动技能(如,鼓励的话)是次要的”。我想这也是丽塔·卡伦在2000年提出叙事医学这个概念的原因,她看到医生已经在疏远病人,医生沉浸在生物医学模式中,只关心技术在疾病对决中的无所不能。医学是人学,疾病的痛苦,死亡的恐惧,都是病人身上的真实写照。况且技术不是万能的,许多技术在疾病面前没有胜算。所以作为一名医者,要把病人当成整体的人看,既看到疾病给躯体带来的痛苦,还要照顾到疾病给病人心理带来的压力。有句老话:“医病先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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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医学是文学、医学和以病人为中心的护理的产物,被丽塔·卡伦定义为“运用识别、吸收、解释和动情的叙事技巧实践的医学。” 叙事医学运用跨学科、基于过程的方法以发现痛苦、疾病、残疾、人格、治疗关系和医疗保健的意义。叙事医学方法已经被证明可以提高团队凝聚力、培养站在他人视角看问题的能力,同时减少了身心俱疲及移情疲劳现象的发生。在一篇国外对大四的医学生进行的叙事医学培训在临床技能发展的影响中写到:三种数据收集模式的结果显示,大四医学生认为叙事医学是加强沟通、协作和专业发展的一种有价值和有效的手段。这些技能是医疗实践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符合相关学会规定的核心能力。这种方法是当前培训策略的一个有前景的补充,为医学生作为住院医师和临床执业医师的高效表现做好准备。同时还需要制定一些策略来应对不熟悉该领域的人对这种培训的抵制。
叙事医学从概念提出到今天已有19年的时间,可在国内对叙事医学了解的人还不多,更不用说叙事医学实践了。但叙事医学的基本理念对于今天重技术,轻人文的临床医学是一个很好的补充。也是对当初希波克拉底提出的医生三件宝:语言、药物和手术刀这个传统概念的新解读。
大部分医生承认面对不开心的病人是一种挑战,要比面对技术的挑战难得多。人类的历史是故事,不是数字。我们的祖先就是靠故事把知识一代又一代地往下传承。一直到现在,人类经验的重心还是故事。不管是医生,还是病人,对故事耳熟能详,叙事医学给了医患之间讲故事、听故事的机会。在故事中熟悉,在叙事中了解,让痛苦远去,让死亡不再恐惧,我想这就是叙事医学在医患之间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