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明清 北京积水潭医院急诊科
初冬的上午,天气转冷,树上的枝干只能见到零零散散的叶子,但已褪色枯萎,好在天空晴朗,白云点缀,让人对冬天的户外还有一分不舍。
医院的急诊科却是另外一个场面,换季意味着身体抵抗力的下降,给了病原微生物蠢蠢欲动的绝佳时机,使得呼吸道感染的病人占据了此时急诊科的半壁江山;各种心脑血管急症也失去了耐心,脱掉伪装,竞相登场,导致抢救室里的监护仪和氧气瓶频频告急,成了稀缺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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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一辆急救车又呼啸而来,一记刹车在急诊室门口停了下来。从车上推下来一名女性病人,她直直的躺在担架车上,双目微闭,陪同病人来的是两名老年家属和穿着工作服的医护人员。病人被直接推到了抢救室,那天我在抢救室值班,陪同的医生跟我做了交接。病人是一名60多岁的女性,这20年一直住在精神病院,当天医生及家属发现病人“昏迷”,小便失禁,测血压和血糖都高,给了降压治疗,效果不佳,病人仍处在“昏迷”状态。病人既往就有糖尿病,高血压,肾结石,肾积水,尿毒症。我听完病人的病史,就给病人做了简单的查体,除了神志异常外,未发现其他异常。这个病人“昏迷”的原因是什么?常见的疾病不好解释,看来还需要再进一步探个究竟。
随后给病人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结果提示病人有严重的肾病,有陈旧的腔隙性脑梗塞,有糖尿病的并发症,可心肺还没有太严重的情况。一般急诊医生把导致昏迷的原因分为两大类:脑源型的和非脑源型的。当然脑源型的疾病是引发昏迷最多的,相对来说诊断方法也是比较明确的。而非脑源型的昏迷,常常让医生陷入冥思苦想,甚至走了弯路。眼前这个病人就给我出了难题,该做的检查都做了,对导致昏迷的原因仍然不能给出确切的诊断。病人家属更是十分着急。
“大夫,您能告诉我妹妹到底得了什么病么?这次严重不严重?因为她从来没有这样过。”病人家属问到。
“从现有的检查看,您妹妹有腔隙性的脑梗塞,但并不是新出现的;她糖尿病的情况……”我只能先将查出的问题逐一给病人姐姐进行分析,“但是这些情况不能解释她现在叫不醒的原因,因为她一直在精神病院里生活,可能存在着营养摄入不佳的问题,营养不佳会出现体内维生素的缺乏,特别是维生素B1缺乏就会导致沃尼克脑病的发生,病人可以出现昏迷,之前我们碰到过类似的病人。对这种疾病通常可以尝试试验性治疗,就是补充维生素B1,再观察病情有无好转,如果神志改善,就可以考虑这个病的诊断。”
“试验性治疗?”
“对的。”
“这个治疗的副作用很大么?”
“从我们既往的治疗经验来看,没有发现明显的副作用。”
“那好,就试试吧”病人姐姐回复到。这时病人姐姐的眼圈开始泛红,医生们都知道对于一个完全不了解医学的人来说,任何试验性疗法,在他们眼里都是让病人承担巨大的风险,特别是在少见病的治疗上。但从病人家属的眼神中,还是看得出,她们对急诊医生是充分相信的,也对通过治疗病人的病情会好起来是有信心的。
而后,科室对病人情况进行了充分的讨论,制定了详细的诊疗方案。
时间不经意的流过,病人的病情也在逐渐的好转,从“昏迷”到能被叫醒,到简单的交流,这一切都来自医护人员执着的努力和家属的积极配合。后来病人又出现了肺部感染,肾功能的状况也不乐观。虽经过了积极努力的治疗,病人还是在一周后去世了。
最后的弥留时刻,家属并没有采取更积极的抢救措施,对于家属的选择,无论是积极的还是消极,我们都能够理解。当知道病人的大限之期将到时,医学上的任何措施也只是延迟生命的时长,并不能逆转病情,而同抢救带来的痛苦相比,平静的离开也许是对逝者最好的尊重。
太平间的师傅来抢救室接病人了,看着那个大大的奠字,不知逝者会有何感想?不舍?还是解脱?这时家属叫住了我。
“谢谢您,大夫,我们觉得把病人送到这儿来,是正确的,虽然她去世了,但是我们没有遗憾。”
我同家属握了握手,对她的认可报以感谢,转身去忙其他工作了。
病人走了。从她来到医院到去世,病情的起起落落,我都是见证者。包括我和每一位医护人员都希望她能顺利度过这一难关,这也是激励我们坚持不放弃的原因。但来病如山倒,祛病如抽丝,很多疾病,限于当今的医学水平,我们能做的并不多,即使采用最积极的治疗和抢救也无济于事。
当我们面对疾病束手无策,向病人下“死刑”诊断时,我们很清楚这种举动对病人和家属会造成多么大的心灵伤害。其实我们也会感到强烈的受挫感,会一度对自己所从事的职业产生质疑。在临床摸爬滚打时间越长,越知道自己其实能在技术上为病人所做的并不多。但我们也知道,在病人和家属面前,我们应该成为他们的主心骨,是他们可以信赖的人,对病人的诊治不掺杂任何个人消极的情感。有时我们会掩饰自己的情感,这也就是大众看到的所谓“冷漠”“麻木”的我们。其实我们有情感、有责任、有担当、也有悲悯之心。
有人说:短短的一生,要参与到很多人的喜怒哀乐,不虚度,这就是医生。而我相信每一次的付出,如同蒲公英一样,包含希望与爱的种子,让这世界更美丽。